案情：被告人甲欠了丙巨额债务，无钱归还，便到当地富翁 乙的家中，控制了乙的妻女。其间，甲携带了刀具，但是没有使 用也没有显示所带刀具。甲要求乙的妻子给乙打电话，让乙为甲 准备470万元人民币，后乙为了救自己的妻女，就交付给了甲 470万，但甲给乙写了 一张借470万元的借条。甲的行为构成什 么罪？
学生：我国《刑法》第239条规定了 “以勒索财物为目的绑 架他人”。这就说明，只有当行为人绑架他人是为了非法占有他 人财物的情况下，才能按照绑架罪定罪量刑。本案中，甲给乙打 了欠条，似乎并没有非法占有财物的意图。
张明楷：首先，应该讨论“以勒索财物为目的绑架他人”是 主观构成要件要素，还是客观构成要件要素。如果是客观构成要 件要素的话，就不必再将这样的要素理解为非法占有财物的意 图。话又说回来，即使能够将“以勒索财物为目的绑架他人”理 解为主观构成要件要素，也不能随便否定本案中甲具有非法占有 目的。虽然甲给被害人写了欠条，但也不能否认他已经将被害人 交付的财物非法占有了。我觉得完全可以将甲的行为理解为“以 勒索财物为目的”。
学生：如果本案中，甲只想用一下470万元现金暂时渡过难关，之后一个星期内甲就把钱凑足了给被害人。在这种情况下， 是否可以认为甲不具有“以勒索财物为目的绑架他人的”目的， 因此，不将甲的行为认定为绑架罪？
张明楷：即便借钱的时间很短暂，并且真心想还的，在德日 这些国家仍然可能认为行为人具有非法占有的目的；但在我国刑 法理论与司法实践中，却完全可能不将甲的行为认定为具有非法 占有目的。
我觉得现在在讨论绑架罪的构成要件时，应该讨论绑架罪中 的“以勒索财物为目的绑架他人的”和“绑架他人作为人质”是 否存在区别。也就是说，对二者作不同的解释：“以勒索财物为 目的绑架他人的”，只要行为人客观上绑架了他人，主观上具有 勒索财物的目的即可，不需要行为人实施勒索财物的行为，即可 以构成绑架既遂。“绑架他人作为人质”则不同，行为人绑架他 人后，还必须有将他人作为人质的客观行为，即必须向被绑架人 的近亲属等人提出不法要求，才能认定为绑架既遂；如果绑架了 他人，但没有提出不法要求的，就认定为绑架未遂。比如，行为 人把监狱长的女儿绑架了，目的是要求放掉某个犯人，如果不放 掉某个犯人，就杀害监狱长的女儿。当行为人给监狱长打电话传 递了这一信息时，才能认定行为人将他人作为人质，进而认定为 绑架既遂；如果行为人还没有传递这一信息，就认定为绑架未 遂。概括起来说，能不能将“以勒索财物为目的绑架他人”中的 “以勒索财物为目的”仅作为主观的超过要素，而将“绑架他人 作为人质”中的“作为人质”当作客观要素，因而也同时需要行为人具有相应的目的吗？
学生：从表述上似乎有这样解释的可能性。
张明楷：问题是，能否真的这样解释？
学生：现在有一些教授认为在“以勒索财物为目的绑架他 人”的案件中，只有当行为人实施了勒索财物的行为，才成立绑 架既遂。
张明楷：这样的观点可能是考虑到绑架罪的法定刑过重而提 出来的。从我国《刑法》第239条的表述来看，“以勒索财物为 目的绑架他人”中的“以勒索财物为目的”显然只是主观的超过 要素，并没有要求有勒索财物的客观行为。所以，我还是认为， 只要以勒索财物为目的绑架他人就可以认定为绑架既遂。当然， 对于我们今天讨论的案件来说，无论如何都要理解为绑架既遂。 联系到国外的刑法规定来看，也都没有要求勒索行为客观化，一 般只是要求有勒索目的与利用意思就成立绑架既遂。
为勒索财物而绑架他人，是绑架罪中的常见形态，但并不是 绑架罪中的最严重形态。其他的绑架他人作为人质的情形，造成 的法益侵害可能更严重。例如，以政治目的绑架他人的，刚才提 到的，以要求私放犯人为目的绑架他人的，这些绑架可能更为严 重。既然如此，就不能要求“绑架他人作为人质”中的“作为人 质”客观化。否则，就会导致两种绑架类型的明显不协调。
学生：从文字表述上看，对“绑架他人作为人质’，中的‘‘作 为人质”的确可以作出两种不同解释。
张明楷:是的。在遇到这种情形时，要善于利用法条中的明 确规定解释法条中的不明确规定，而不能相反。“以勒索财物为 目的绑架他人”中的“以勒索财物为目的，’只是一种主观的超过 要素，这是明确的。“绑架他人作为人质”是与“以勒索财物为 目的绑架他人”等值的，所以，其中的“作为人质”也只是主观的超过要素。
学生：我举一个案例，您看该如何处理这个案件。甲绑架了 乙之后，甲要求丙向乙的亲属传话，如果乙的亲属不交出10万 元，就会杀害乙，那么，甲的行为是肯定可以成立绑架罪的，丙的行为是否成立绑架罪的共犯？
张明楷：丙传话时，甲的行为已经绑架既遂，似乎不能再成 立共犯。但是，绑架罪是持续犯，在持续过程中，共犯依然有成 立的余地。问题在于，向被害人近亲属等勒索财物，已经不再是 绑架罪的构成要件行为，就此而言，丙没有参与绑架的实行行 为。换句话说，丙中途参与的并不是绑架的实行行为的一部分。 那么，能否仅此就否认丙成立绑架罪的共犯呢？
学生：既然丙没有参与绑架的实行行为，就只能单独认定为敲诈勒索罪了吧？
张明楷：丙的行为当然触犯了敲诈勒索罪，间题是，成否认 定为绑架罪的共犯？我认为，丙帮忙传话的行为，对于甲继续绑 架乙是起到了心理上的帮助作用，因而对其后的绑架行为具有心 理的因果性，所以，丙同时也成立绑架罪的共犯。
从这里可以看出，如果认为勒索财物的行为是绑架罪的实行 行为的一部分，那么，丙传话的行为，就是绑架罪的实行行为的 一部分，于是，丙也是绑架罪的正犯。这对丙其实是不利的。所 以，解释刑法时，要考虑得全面一点。要知道，一种结论，虽然 对一种情形的处理是合适的，但是对另一种情形的处理可能是不 合适的。因此，需要全面地平衡结论的妥当性。
（免责声明：北京刑事辩护律师选编自张明楷主编《刑法的私塾》，仅供刑事无罪辩护律师个人学习、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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