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情:甲是某小型房地产公司的负责人，他所在的公司拖欠 了民工100万元工资。甲考虑到当时是12月，民工回家肯定会要 求甲付清工资，甲在能够支付该100万元工资的情况下，却在外 地躲了 3个多月。甲回到该公司后，政府责令甲清偿工人的工 资，甲立刻从公司账户中提取了 100万元清偿了工资。甲的行为 是否构成《刑法》第276条之一的拒不支付劳动报酬罪？
学生：根据《刑法》第276条之一，只有当行为人“经政府 有关部门责令支付仍不支付”的，才能构成拒不支付劳动报酬 罪。本案中，甲逃匿到外地的3个多月里，政府有关部门并没有 责令他支付工人的工资；甲回来以后，政府有关部门责令甲清偿 工人工资后，甲就马上将拖欠的工人工资还清了。因此，甲的行为不能构成《刑法》第276条之一规定的犯罪。
张明楷：在本案中，政府的确是在甲已经回到公司时，才责 令甲支付的，所以，甲并不构成拒不支付劳动报酬罪。但是，如 果甲就那样一走了之，没有回到自己的公司，政府又该怎么责令 呢？如果只要政府不知道甲的行踪，就不能责令甲支付的话，那 欠了工人很多工资后逃匿的人就永远不会构成本罪了。
学生：似乎政府只要知道某单位或者个人欠了他人劳动报 酬，有能力偿还而逃匿的，即使不知道欠款人的踪迹，也可以通 过登报、广播等方式来责令其偿还。欠款人在这之后较长时间内 不出现的，就可以推定其无论如何也不会还款，因而构成《刑 法》第276条之一规定的拒不支付劳动报酬罪。
张明楷：你这种提议有可取之处。但到底如何正确地解释 《刑法》第276条之一中的“经政府责令”仍是一个需要进一步 探讨的问题。例如，如果本案中的甲携款逃跑以后并没有重新回 到原来的公司，而政府由于不知道甲的踪迹，并没有责令甲支付 拖欠的巨额工资，在这样的案件中，甲是否构成拒不支付劳动报 酬罪呢？我认为，在这种情况下认定甲的行为是否犯罪，与如何 解释《刑法》第M6条之一的条文紧密相关。《刑法》第276条 又一规定：以转移财产、逃匿等方法逃避支付劳动者的劳动报 酬或者有能力支付而不支付劳动者的劳动报酬，数额较大，经政 府有关部门责令支付仍不支付的，’，构成犯罪。如果认为“经政 府有关部门责令支付仍不支付”，是只针对“或者”之后规定的 “有能力支付而不支付劳动者的劳动报酬，数额较大”，但不针对 “或者”之前规定的“以转移财产、逃匿等方法逃避支付劳动者 的劳动报酬”的话，那么，在行为人为了逃避支付劳动者的劳动报酬而实施了转移财产、逃匿等行为时，就可以直接将这样的行为认定为拒不支付劳动报酬罪。
学生：如果认为“经政府有关部门责令支付仍不支付”，是 只针对“或者”之后规定的“有能力支付而不支付劳动者的劳动 报酬，数额较大”，那么该条中规定的“数额较大”，是否也仅是 针对“或者”之后规定的“有能力支付而不支付劳动者的劳动报 酬”，而对“或者，’之前的“以转移财产、逃匿等方法逃避支付 劳动者的劳动报酬”的内容没有限制作用？
张明楷：总体上来说，不能将这个犯罪的范围解释得过于宽 泛。应该认为“数额较大”既对“或者”之前规定的内容具有限 定作用，也对“或者”之后规定的内容具有限制作用。
学生：既然认为“数额较大”既可以对“或者”之前规定的 内容具有限定作用，也可以对“或者”之后规定的内容具有限制 作用，就必须同时认为“经政府有关部门责令支付仍不支付”也 对“或者’’之前规定的内容与“或者”之后规定的内容具有限定 作用，这样解释才能够符合汉语语法与一般人在阅读该条时的 理解。
张明楷：不能完全按照汉语语法的逻辑来解释刑法条文。法 条解释最重要的是解释结论的合理性，如果按照汉语语法的逻辑 解释得不出合理的结论，就应该摒弃这样的解释方法。例如， 《刑法》第163条也规定了 “数额较大”。该条原文表述是：“公 司、企业或者其他单位的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上的便利，索取他人 财物或者非法收受他人财物，为他人谋取利益，数额较大的，处. ”如果完全按照汉语语法的逻辑来解释这个条文的话，可能会得出“只有为他人谋取的利益数额较大的，才能够成立该条规定的犯罪”这样的结论。但在刑法的理论与司法实践中，并没 有人会这样来解释该条条文，大家还是公认，此处的“数额较 大”指的是行为人利用职务上的便利索取或者非法收受了他人数 额较大的财物。所以，从解释论上来说，还是可能将《刑法》第 276条之一中规定的“数额较大”解释为具有限定“或者，’前后 规定的内容的作用。
学生：如果行为人在拖欠了劳动者的劳动报酬以后逃匿了的 话，还是很好认定行为人拒不支付劳动报酬的；但在行为人转移 了财产，但本人并没有逃匿的情况下，如果认为在没有政府责令 支付而拒不支付的情况下也能够成立本罪的话，似乎只要用人单 位没有支付报酬，劳动者就可以凭借用人单位该段时间内有其他 交易支付等情况而直接向公安机关报案了。我觉得这样处理的 话，也不利于经济发展。
张明楷：我也有这方面的担忧。《刑法》第276条之一原文 中以转移财产、逃匿等方法逃避支付劳动者的劳动报酬”有一 个“等”字。除了行为人直接卷款潜逃之外，通过交易等方法逃 避支付劳动者报酬的行为在没有经过政府部门责令支付而拒不支 付之前，还是不宜认定为犯罪。例如，行为人在拖欠了职工工资 后，仍进行风险性很大的投资，在行为人拖欠工人工资并利用手 上的资金进行风险性投资的这段期间，只要没有经过政府的相关 部门责令支付而仍不支付的行为，就不应该将行为人的行为认定 为拒不支付劳动报酬罪。
学生：这样看来，您只是认为在行为人逃匿这种情况下，即 使不经政府责令支付，也可以认定为犯罪？
张明楷：我只是提出一种解释的可能性，供大家思考。在行 为人已经卷款潜逃且不知去向的情况下，政府相关部门也很难责 令其支付；行为人也通过自己逃跑的行为显示出了他拒不支付的 意图，所以，将卷款潜逃的行为认定为拒不支付劳动报酬罪也是 可能的。当然，这样的解释的确不太符合汉语语法。如果这种解 释的可能性不能被接受，那么，就应当通过缓和地解释“经政府 有关部门责令支付”来规制卷款潜逃的行为。例如，只要政府有 关部门就支付工资事项给行为人打过电话或者发出过通知，就认 定为“经政府有关部门责令支付”。也就是说，只要行为人在通 常情况下能够接收到政府有关部门的责令，就可以了。至于行为 人是否实际上已经接收到了政府的责令，则不在考虑之内。
（免责声明：北京刑事辩护律师选编自张明楷主编《刑法的私塾》，仅供刑事无罪辩护律师个人学习、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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